普鲁斯特离真实最近的现实主义作家

众所周知，天下霸唱的代表作《鬼吹灯》曾风靡华语世界，之前的作品无一不是延续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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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赛尔·普鲁斯特，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意识流文学的先驱与大师。其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对20世纪中后期文学尤其是现代派文学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普鲁斯特将《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七卷命名为《重现的时光》，他用了整整半卷的篇幅，描写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巴黎的风土人情。全书几乎没有战场上血淋淋的交战，但他从自己独特的视角，描写了贵族、平民以及休假士兵，以完全不同于托尔斯泰的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反映出战争中人们光怪陆离的心态。他似乎在有意躲避通常战争题材小说的选材及表现方式，以获得第七卷与整部小说的和谐统一；但他又不吝笔墨地描写了巴黎上空德国人投弹的飞机、如苍白的星星般移动的探照灯以及空袭时天空与大地动荡不安的幻灭感。

普鲁斯特的一生可称得上衣食无忧。他独特的内心世界，决定了普鲁斯特一生的追求都集中在精神层面。落实到《追忆似水年华》中，首先便是叙述主人公对爱情的向往和追求，从少年时期对希尔贝特的初恋，到与阿尔贝蒂娜充满了矛盾和折磨的爱情，最后都如泡影般幻灭了。而对盖尔芒特高贵家族的向往，又是他另一种精神追求的外在表现。盖尔芒特家族历史源远流长，是法国较有影响的贵族，与欧洲多国的帝王有过联姻，在平民眼里有着极大的神秘性。叙述主人公与这个家族的接触，是从对美丽、高贵的盖尔芒特夫人的暗恋开始的。后经引荐，他终于以具有天才潜质的作家身份进入了盖尔芒特夫人的沙龙，并得到了她的欣赏。随着接触的深入，首先是高贵的盖尔芒特夫人失去了耀眼的光环，她为了讨好不断更换情妇的丈夫，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邀请这些情妇进入自己的沙龙，而盖尔芒特夫人的沙龙是巴黎最具声望的，做了她丈夫情妇的女人都以能够进入这个沙龙而感到无尚荣光。盖尔芒特夫人除了靠委曲求全维持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之外，还有一项杀手锏，就是无论对政治、艺术或是某个贵族家族发生的无聊家事，都能够提出一套奇怪的悖论，以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这种悖论同时也是她沙龙的与众不同之所在。而维尔迪兰夫人的沙龙则是以高雅音乐为主题，可在这里，极具占有欲的维尔迪兰夫人、靠与夏吕斯男爵的同性恋关系生存的小提琴手莫雷尔、被维尔迪兰夫人玩弄、控制于股掌之上的大学教授布里肖，还有经常草菅人命、却又有着显赫声名的医生戈达尔，都令叙述主人公看清了贵族们奢靡空虚的物质及精神生活状况。他也终于懂得了，在形形 的贵妇沙龙里，并没有自己的精神家园。

在整部《追忆似水年华》中，从叙述结构上看，就是由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和在贵妇沙龙里的经历这两条线索交织而成。毫无疑问，内容决定形式，面对这些看似平常又极为琐碎的材料，用什么方法叙述才能表达自己超越时代的对生活的认识，是普鲁斯特大半生都在思索的问题。毫无疑问，普鲁斯特的创新是颠覆性的，但这种创新并非刻意的超越前人或是惟艺术而艺术，它来源于普鲁斯特对生活和文学远超前人的认识。在小说中，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需要表现的现实并不存在于主体的外表，而在于与外表关系不大的深度。

在这里，我们所感知的现实，其实是普鲁斯特超越时代和文学而独自感受到的。这种现实到底如何，就是他描述人物和事件的方法。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每个人物就像一口深井，普鲁斯特不但挖掘了这口井，他还在井壁安装了无数面镜子——一个人物会通过其他人物或事件，表现出不同的侧面，如万花筒般变幻莫测。人物不再是静态的，而完全处于动态之中，这种“动”甚至不但来源于经历、教养、学识，还来自于下意识的反应，更罕见的是，有的甚至来源于我们无法认知的无序法则。于是，普鲁斯特的人物，就是在这种运动中从生到死，完全突破了善中有恶、恶中有善的看似深刻的认知。对事物的描述也是如此，普鲁斯特竭尽所能，从无限的深度和广度表现这个世界，这也是造成《追忆似水年华》给人以冗长、拖沓错觉的主要原因，但普鲁斯特的叙述并不是无序的意识流动，他与伍尔夫的典型的意识流小说《斑点》有本质的区别，如第三卷中对战争的论述和第四卷中对同性恋的论述，都是作者学识与修养的体现，而绝非单纯的意识流动。另外在写作手法方面，典型的意识流小说几乎没有环境描写，人物也没有身世介绍，有的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叙述的主体只是人的意识活动。而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具备了古典现实主义文学的所有要素，小说的结构极为稳健、细腻，尽管看似松散，但哪怕是最细的一根织线，也会有一个交待和收尾。比如，在第一卷中，主人公看到自己的初恋情人希尔贝特与一个帅气的年轻人走在巴黎的街上而妒火难耐；等到了第六卷，读者早已忘记了这个帅气的年轻人，而主人公却又告诉你，她是女扮男装的阿尔贝蒂娜。环境、人物描写异常丰厚，其中不乏戏剧般的事件冲突，甚至还有悬念起伏。如叙述主人公在第一次发现夏吕斯男爵的同性恋行为时，给读者的冲击很大。另外，叙述主人公在轰炸后的巴黎街头发现同性恋旅馆的过程，也吊足了读者的胃口。普鲁斯特还是一个幽默大师，小说里令人忍俊不禁、准确而滑稽的语言比比皆是。比如，他在形容斯万已确认奥戴特瞒着自己去会了别的情人，却还要坚持继续盘问时写道：可斯万不想把她轻易放过，坐在那里像个外科医生那样，等待着刚才打断手术进行的那阵痉挛过去，继续开刀。

尽管具备了以上这些特点，但《追忆似水年华》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小说，根本区别就在于，普鲁斯特完全舍弃了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之说，打碎了看似真实、其实只是为了让环境和人物更突出而编写出的所谓现实。对于这个观点，他在第七卷中有精辟的论述：满足于描写事物、满足于只是可怜巴巴地给一些事物的线条和外表作些记录的文学，虽则自称为现实主义，却离现实最远，它最能使我们变得贫乏、可悲，因为它突兀切断现时的我与过去、未来的一切联系，而过去的事物保有本质，未来，它们又将促使我们去重新品味这种本质。正是这种本质才是称作艺术的艺术所应该表现的内容，须知这个本质部分是主观的和不可言传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普鲁斯特是离“真实”最近的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

作家的本能和感，决定了普鲁斯特要在被自己认知的“现实”中，寻找到一种具有绝对意义的东西。他在小说中这样阐述自己的观点：鉴于它先我们而存在，还因为它既是必须的又是隐蔽的，所以我们得去发现它，就像为发现一条自然法则那样去做。艺术能够使我们做到的这个发现，实际上不正是对我们最应珍贵的东西的发现吗？这种东西通常情况下是我们永远都不会认识的我们真正的生活，如我们已感觉到了那样的现实，它同我们所以为的差别如此之大，以至当一次巧合给我们带来真正的回忆时，我们心里会充满如此巨大的幸福感。普鲁斯特发现的这条生活和艺术的法则，就是美好的东西只存在于由小马德莱饼干、浆硬挺括的餐布、甚至是巴黎街道上高低不平的石板路所引起的对过去的回忆中。由于它们带来的感受，让作者体会到了巨大的幸福感，这种感觉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而这条法则就成了《追忆似水年华》的叙述方式，由回忆开始，一路走下去，到开始回忆时结束。